非猎赋

暮霭沉金，角马扬尘。赤轮西坠，乞山嶙峋。执钢枪以越莽苍，负皮囊而涉涸津。蹄痕乱星，夜枭啼裂千年月；草浪焚风，象骸立成百劫身。忽闻狮啸破穹，巉岩共振，方知人世温存尽碎于此声。

遂蹑迹深草，屏息磐隙。见王者踞冈，苍鬃如焰，断尾斜挑残阳。其目焠黄玉之光，其爪嵌黑铁之芒。牝狮逐斑马，血雾泼天长啸起；幼子撕羚腹，温肠溅地群鹫翔。忽有野牛阵列，雷蹄撼土，长角挑翻昏晓。狮群乍散复聚，獠牙穿喉，沙场倏归寂寥。余怀枪而颤，方悟钢火之器，不若爪牙为天道之锋锷。

更溯河行，见鳄伏浊流，河马啸渊。斑鬣狗笑于荒冢，蜜獾独战蛇窟之前。长颈饮霞，折颈若崩天之塔；犀牛撞树，扬蹄似劈地之鞭。夜宿金合欢下，银河倾盆，豺嚎如泣。火堆幽明间，羚羊骷髅空眶望斗，方知繁华皆骸骨之余烬，文明乃血痂之饰绮。

至若追踪象群，三日方得见。巍巍如玄岳移徙，幼象卷枯枝为戏，老象摩崖碑而眠。忽有盗猎朽骸入目——象牙半斫，蛆虫腐冕，白颅曝日成鼓，任雷槌敲遍。向导穆索以手覆土，喃喃谓余：“白人携枪至，上帝阖眼时。”余掷枪于地，钢身灼烫，忽见掌心纹路，竟与象颅裂痕同脉同源。

归途遇马赛少年，朱袍如血，梭镖指云。彼逐羚如驭电，取喉吮血，掷矛入土三分。相视大笑，各指胸膛——彼心燃原火，我心栖棺纹。临别赠以牛角，叩之鸣如大地初醒之息。

及登机回瞰，草原渐成绿帛。方觉所猎非兽，乃尘世矫饰之皮；所寻之野，本是人类胎胞之记忆。枪膛锈而魂髓苏，文明裳下，犹存燧石之温，暗夜之瞳。此片荒狂大地，终以血蹄印烙我心版曰：尔等剑齿虎之裔，勿忘何为生，方知如何活。